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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的土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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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忻州晚报 》( 2025年09月25日 第 06 版 )

◆杨宇宁
我家老屋靠窗有一铺土炕,这是我们父子相依为命的港湾。少小离家,老大归来,我依然睡在老屋的土炕上。
窗台上有儿时刻下启蒙的字痕,炕沿上有用指甲抠下记录成长的印记,那个读书用的炕桌静静地立在炕角。尽管灶膛里的炭火正旺,却燃烧不出当年的温馨。夜晚独自睡在老屋的土炕上,望着屋里那些熟悉的物件,久久不能入睡。屈指算来,从最初离开它说起,已有六十年了,其间虽多次回过老家,住在老屋,但均未像今天这样彻夜难眠。
土炕上的记忆,在摇曳的火光中铺开。儿时灶火映在屋顶的“火亮亮”一闪一闪,撩拨着我那颗童心也雀跃起来。还记得老鼠偷油窃蛋的机灵,这个小精灵为了生存真是把智慧用到了极限,难怪它占据了十二生肖之首。透过窗孔,我曾看到狐狸逮鸡的惊险,狼抓圈门的恐怖,麻雀鸽子贪食被捕的场景;也曾看到风吹葫芦叶、雨打莲豆角的景致。在老屋的土炕上,我听到窗外雷鸣落雨,风声呼啸,门窗咣当作响;院内牛哞羊咩,堂前燕子呢喃;远处雄鸡报晓,近处蛙声阵阵,还有那潺潺的流水声;小伙伴互唤乳名的清脆,大人们出工的吆喝,牲畜的欢叫,玩伴嬉戏打闹的喧闹,还有那远处寺庙里的钟声。这天地人间的声响,从炕头传入心头,最后沉淀在记忆的最深处。
土炕装满冬日的故事。狂风卷着雪花窜入老屋,尽管炕板热乎,可被子上仍覆盖皮袄,戴着帽子入睡;夜晚小解,骤起一身鸡皮疙瘩;我看到父亲把水缸抬到炕上消冰化水,笨拙地生火做饭。深夜时分,听到父亲推磨的嗡嗡声,那坚定的脚步,沉重的磨响,是他用石磨奏出生命的“圆舞曲”,那曲谱既有不屈的坚韧,又有几分无奈;看到年节时父亲粉刷墙壁,张贴春联窗花的笑脸,看到父亲压粉条、蒸窝窝、炸油糕的欣慰,更看到了父亲对这鳏夫独子生活的坚定信念;更难忘的是父亲在油灯下,为我缝制书包的神情,他那专注劲,像是要把所有的爱和全部的希望连同这老屋的味儿一并缝进那个布包里;父亲“凡事要操心”的教诲、“日子要勤俭过”的叮咛、“处世要和气”的吩咐仍在耳畔回响。
土炕上的事永远不会忘怀。油灯下大人们常讲些神鬼的故事,怪吓人的;我双手就着灯光,在墙上投射出动物的影子取乐。记得大姑二姑常到家中为我们拆洗被褥,缝制衣服;经历过炕烘糜谷湿溜的难耐,遭遇了炕火过旺烧焦了毛毡的惊险;品尝了灶灰里烧山药、火盖上炕角角的美味;炕上拍皮球、窗台摆家家、墙上抠洞洞;玩伴们从土炕上发出的打闹声,随风飞向窗外的远方。土炕啊,土炕!你承载着我童年的欢乐,也蕴藏了我儿时的悲凉。无眠的夜晚,我反复咀嚼着童年的滋味。
天亮了,起身穿衣,突然嗅到衣服上浸润了土炕的味道。这味道中有父亲对我的期盼,有我对土炕的眷恋,更有我对父亲的无限思念。十三岁结束了土炕生活,漂泊一生。如今老了,才懂得:唯有住进老屋才算回到了家;唯有睡在老屋的土炕上,才算找到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