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低头”的日子里

◆孙静 字数:

《 忻州晚报 》( 2025年09月17日 第 06 版 )

“人一低头,先矮了半截。”以前总觉得这话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是说人在姿态上服软,便先失了几分气势。直到前几日眼睛出了毛病,大夫叮嘱了一句“最近千万别低头”,我才读懂了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不是气势上的矮,是实实在在、被生活推着“蹲”下来的矮。

那天晨起,右眼下方出现一小痘,但也没有影响视力,原以为是飞蚊叮了一下,就自己买了眼药水。过了半月之余,一天起来突然看东西模糊不清,眨眼时还带着隐隐的刺痛。便到市医院挂了眼科号,大夫进行各种检测,诊断结果说是玻璃体积血。开了药,打了针,叮嘱我除了按时吃药和打针,最重要的就是“避免低头”。“你的眼睛现在眼压不能升高,一低头,血液往头上涌,更麻烦,还可能加重病情。”大夫的话像颗“定音丸”,把我往后几天的生活节奏全打乱了。

回家路上我还在琢磨,不低头能有多难?不就是走路时抬头看天,坐着时挺直腰板吗?可真到了生活里,才发现“不低头”简直是道难题。先说做饭,我算不上厨艺精湛,但一日三餐总爱自己动手,切菜、和面、淘米,这些再平常不过的事,突然都成了“高危操作”。往常切菜,我习惯站在灶台前,低头盯着案板上的食材,左手按住各种菜,右手持刀,“咚咚咚”几下就能切成均匀的小块。可现在不能低头,站着挺直腰板,视线只能落在案板上方,菜在哪儿、刀要落在哪儿,全靠余光估摸。试了两次,要么没切到菜根,要么就是切得歪歪扭扭,最后索性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灶台前。

凳子不高,我需微微弓着背,把胳膊架在案板上,眼睛平视着食材,一点点挪动刀刃。原来站着两分钟就能切好的菜,坐着足足用了十分钟。切到最后,肩膀酸得发僵,可看着案板上总算像样的菜,还是忍不住笑——这哪是做饭,分明是在“伺候”眼睛。和面更麻烦,往常站着揉面,手腕用力,面团在盆里转着圈,不一会儿就能揉得光滑筋道。现在坐着揉面,得把面盆放在矮桌上,身体前倾,胳膊使劲往前伸,揉不了几下,腰就开始发酸。最尴尬的是淘米,电饭煲的内胆不深,站着低头才能把米淘干净,可我一低头,眼睛就发沉。最后没办法,找了个浅口的大碗,把米倒进去,接了水,端到眼前平视着晃荡,让米粒在水里翻滚着把杂质漂起来,再小心翼翼地把水倒掉。一碗米淘下来,手都举酸了,可看着碗里清亮的米,心里竟生出“闯关成功”的成就感。

除了做饭,还有些小事也变得棘手起来。比如系鞋带,往常低头弯腰,几秒钟就能系好,现在只能单脚站着,把另一只脚抬到凳子上,平视着系鞋带。有次出门,鞋带松了,我坐在绿篱带路沿上,刚把脚抬起来,一位路过的姑娘朝我笑:“美女,系个鞋带还这么讲究?”我只好笑着解释:“眼睛不舒服,不能低头。”姑娘恍然大悟,就帮我系好了鞋带。还有捡东西,一支笔掉在了家里地板上,往常弯腰一捡就好,现在得先蹲下来,膝盖贴着地面,慢慢伸手去够,不敢有半点低头的动作。有次笔滚到了沙发底下,我蹲在地上,胳膊伸进去摸索了半天,才把笔取出来,起身时腿都麻了,揉着膝盖想:原来这么简单的事,现在竟成了“体力活”。

不过,“被迫不低头”的日子里,也藏着些意外的小温柔。朋友知道我患了眼疾,特意来家里看我,还带来了现成的食物:“知道你做饭不方便,这些不用切不用炒,你直接热着吃就行。”她还帮我把家里的物品重新归置了一遍,常用的杯子、眼药水放在高处的柜子上,不用低头就能拿到;地板也仔细拖了一遍,怕我不小心掉东西,又得费劲去捡。家人们问候不断,每天都打电话来叮嘱,“别逞强做饭,实在不行就点外卖,眼睛是最重要的,赶紧好起来。平时喜欢写作,最近搁笔吧!手机尽量也不要看。”听着电话里熟悉的声音,心里暖暖的,倒觉得这“不能低头”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了。

这些日子遵医嘱,除了必要的工作,大多时候我都坐在椅子上,心开始静下来,对人生又有了一次深度的思考。抬头看看窗外的天。以前总忙着低头看手机、看电脑,忙着低头赶路,从没好好看过头顶的云。现在能静下心来看天上的云了。偶尔有鸟儿从窗前飞过……原来抬头看天,能看到这么多以前忽略的风景。

现在眼睛渐渐好了起来,大夫说一个疗程结束后再复查。想起这些日“蹲下来”“坐下来”的生活,想起那些因为“不能低头”带来的不便,还有那些藏在不便里的温暖,突然觉得“人一低头,先矮了半截”这话,也不全是无奈。有时候“不低头”,是为了更好地抬头;有时候“蹲下来”,是为了以后能更从容地站起来。这场小小的眼疾,像一段温柔的插曲,让我慢下来,也让我看到了生活里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和善意。原来生活从不会因为一点小挫折就变得糟糕,只要愿意调整姿态,哪怕“矮”了半截,也能把日子过出暖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