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馒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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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忻州晚报 》( 2025年06月18日 第 06 版 )
哥哥走了,在十月花卉凋谢的时节,院子里的菊花、月季渐渐地谢幕。他走时,梅花正打着骨朵,却终究没能等到绽放给他看的那一天。
哥哥大我三岁,生在凭票买煤、扯布的年代。那个时候,粮票甚至比钞票还要金贵。父亲领着我们去伯强沟做买卖,货架上那些标了价的针头线脑、油盐酱醋,哥哥扫一眼就能记住。回来时,他总能从衣兜里摸出几颗水果糖,糖纸皱巴巴地黏在糖块上,然后悄悄地放在了我的口袋里。
初中时,他每周能从学校食堂带回一个馒头。那馒头白得晃眼,在粗粮当道的年月里,简直是个奇迹。他总说:“学校发得多,我吃不完。”硬塞到我的手里。许多年后我才知道,学校每周只供应一顿白面馒头,每人仅有一个。
哥哥教我写字,手把手地教。我写的字歪了,他便用橡皮轻轻擦去,连纸都小心翼翼对付,不舍得擦破。算盘珠子在他手下噼啪作响,像是唱着某首欢快的歌谣。他常说“:指头要轻,手腕要活。”这句话我至今记得,却再也感受不到那个在我写错字时,轻轻握住我手腕的温度了。
后来他去了峨矿,戴着安全帽在工地上奔忙。回来时,工作服上沾满矿灰,却能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矿上发的包子。他说他吃过了,叫我赶紧趁热吃。我信以为真,直到看见他转身时偷偷咽口水的喉结在动。
市场经济时期,他改行做水产,天不亮就到门市口等待送货的车。寒风在他脸上刻下皱纹,鱼腥味浸透了他的指甲缝。我去看他,他正给顾客称鱼,冻得通红的手指在秤杆上滑动,算钱时却仍不忘抹去零头。
那年查出病来,我和侄儿陪他到北京的医院复查。当复查报告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如五雷轰顶,顿时失魂落魄。我尽量控制住情绪,但他已心里明白,却依然嘱咐我要吃好喝好。当我再次见到哥哥时,他瘦得脱了形,却还笑着问我的工作如何,孩子们可好。他的床头放着一个旧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医药情况,字迹依然工整,像他教我的那样。
最后一次见哥哥,是在梦里。他还是年轻时的模样,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手里拿着个白面馒头,冲我笑。我想喊他,却发不出声音;想追他,却迈不开腿。醒来时,枕上湿了一片。
人们常说长兄如父,而我的哥哥,更像是那个饥荒年月里,偷偷往我口袋里塞糖的守护神。如今糖化了,糖纸还在;人走了,记忆还在。只是这记忆太重,重得眼睛盛不下,化作泪水,却又流不出来,在眼眶里打转,生生地疼。
春天又来了,杏花开了又谢。街角新开了家馒头铺,蒸汽缭绕中,我仿佛又看见那个少年,揣着个白馒头,从十里外的学校,一路小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