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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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化旅游周刊 》( 2025年08月03日 第 04 版 )

□刘守忠

我对故乡的记忆是刻在心灵深处的。

家乡塘涧是神池县西部和五寨县古今坪村交界处的一个村庄,往南五六里便是一座东西走向的山,正对村子的那座峰叫“四洼”。

儿时的村里有1000多口人,房舍还算整齐,两出水,土木结构。全村根据方位分成东头、西头、南头、北头,有一条横穿东西的街道。当年,街南第一排房是大队部。那时一个大队分成三个小队。街北从东到西依次是一队办公室、粮库、磨坊、二队办公室、供销社、大礼堂、保健站和三队办公室。开大会就在大礼堂,开小会就在各小队办公室,闹红火和看吹打就在大街上。

过去我们村里吃水比较困难。自家有旱井的就吃旱井水,坝上的水清一些,但路程远,有二三里,担一遭挺费劲。坝里的水除了比旱井的清之外,还有若干好处:夏天能耍水,冬天能滑冰,腊八节还能打冰人,至于砖厂用水,也靠这座坝。

大队有个播音室,播音员是回乡知识青年郭昀——他后来教过我语文,且对我的语文学习产生过重要影响。他每天早上用普通话预报全天的播出内容,我感到既新鲜又好听,除了播新闻外,还播晋剧、北路梆子、神池道情等。听广播也是乡下人精神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大礼堂能容纳二三百人,是村里体量最大的建筑,用的当然是本村砖厂烧制出来的蓝砖,这座礼堂在当时发挥了重要作用,开会、唱戏、赛诗,不一而足。

学校在村子中东部的最南端,有三四排房,院里的杨树差不多碗口粗,南面是高出校园三四米的小操场,安了一副简易的木头篮架,上体育课就得先上这道坡——也是一种锻炼。在那里,老师教过我们初级长拳和棍术,还举办过村际篮球联赛。那时村里最高是八年级,学生也多,课间活动踢毽子、打“元宝”、跳绳,玩得热火朝天。

村东略靠北的地方自南向北依次是三个小队的地盘,各队的地盘又分成东西两部分,西面挨人家房屋的是牛犋院,东面靠农田的是场面。大队有一辆28马力拖拉机,每年农历八月十五前到河曲拉葡萄、果子和花生等,各家都能分到一份。说到花生,我至今觉得没有哪个地方的比河曲的好吃,以至于我每年回老家路过河曲时,都要专门绕进城里去集贸市场买三二十斤。

三队牛犋院有一座油坊,完全是传统工艺,油梁有两三丈长,大头有二尺见方,两个强壮后生每人扛一根丈把长的竿子,利用杠杆原理通过传动系统把压力传导在油梁上,黄灿灿的胡油就源源不断地流入埋在地下的油缸,分给每家每户,老乡们的餐桌就变得有滋有味起来,特别是炸油糕,半个村子都能闻到香味。油坊东面还有酒坊和饧坊,酒是用来拌种子的,我父亲喝过,说味道不错。饧主要是炸麻花用,和麻花面的时候加上点饧,做出来的麻花色香味都好。饧也能拌上莜面“踩”成麻糖,据说最初制作是用脚踩的。我就从家里端了半盆面踩过一次,饧的甜和莜面的香浑然天成,确实是一道特色美味。

每年最红火的是正月十五,村东西两头都搭起了牌楼,插的是从南山现砍回来的松柏枝,松柏枝青翠欲滴,为荒寒的冬天平添了生机和绿意,也预示着春天已不遥远。街上挂起了一排排白炽灯,虽然色彩略显单调,但毕竟让夜晚也能亮如白昼,在宽敞的街道上表演旱船、高跷、秧歌等,能看得一清二楚。十五晚上,在街西,朝东架起“杆子火”,有好几丈高,分层次粘满了各色烟花爆竹,立在那里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时辰一到,一只肚里盘满导火索的“跑兔”顺着铁丝“哧溜”一声划向杆子火的底层,引燃烟花爆竹,一场视听盛宴随即上演,直看到脖子僵硬、眼睛酸痛,才在高潮中戛然而止。

夏天我们上南山摘油瓶瓶、面果果、酸毛杏,秋天摘榛子、蘑菇,捡松羊羊,碰见山丹丹也少不了挖几苗栽在自家的院子里。

收秋时节,驴车马车络绎不绝地从村子的四围把成熟的庄稼拉回场面,场面上就横平竖直地垛满了捆好的莜麦、胡麻、谷子和黍子等,我们经常在里面玩藏猫猫游戏。豆类一般现拉现碾,两头牛拉一个牛腰粗的碌碡,不疾不徐地转圈,“嘎吱嘎吱”的声音不绝于耳。莜麦一般用连枷打,男女社员面对面排成两排,随着连枷的起落,均匀的“啪-嗒——啪-嗒”声便响成一片。打完场,莜麦秸便堆得像小山一样,足有两丈高,我们便改变了游戏的花样,爬到顶上往下跳,跳完一轮再一轮,开始是胆大的跳,后来所有人都跳。大家乐此不疲,直至天黑了,大人寻将来还是意犹未尽。

地里的庄稼集中连片,要种谷子全是谷子,要种豌豆全是豌豆,胡麻开花一片片蓝,莜麦随风起波浪,黑豆蔓子绿茵茵,山药苗苗肥又壮……好一派田园风光!休息的当儿,也有男女社员嬉戏打闹的,那爽朗的笑声足以让野兔耸耳、松鼠遁形,行云歇脚、鸟雀噤声……辛苦的劳作也需要加入浪漫的因子。秋收时节一般不回晌,有时队里统一送饭,多半是家人自行解决。掏山药就不需要送饭,可以就地烧着或焖着吃。烧山药比较简单,有柴禾就行,虽然烧出来黑不溜秋,却是山药最好的吃法。煮山药需要临时在地圪棱上造个灶,把山药扣在两口大锅里,加少量的水,烧火焖煮,直到闻见些许糊味、蒸气不多的时候就能开锅了,此时满满一大锅山药就像盛开的红白紫色牡丹,香气直钻鼻孔,等待它们的主人尽情享用、大快朵颐,要是能就点烂腌菜,那简直没治了——不吃个肚儿圆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当时家畜家禽不能个人养,但兔子是个例外,鸡也能打点擦边球,于是小朋友们就养兔子,兔子长到三四斤,就抱到李家坪供销社卖,卖兔子的钱可以买纸、笔、小人书,还有糖果等。

要是从外出上学算起,我离开出生地塘涧已经有43年了,要是从离开我工作的县城算,也有19年又7个月了。哪怕再过多少年,我也不会忘记故乡以及故乡的那些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