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硝烟铸军魂

——记岢岚籍的两位抗战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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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忻州晚报 》( 2025年09月10日 第 04 版 )

80年前,他们还只是懵懂少年,却已肩扛钢枪,成为抗击日寇的铁血战士。70年前,当战火燃至鸭绿江畔,他们再次肩负人民重托、民族期望,高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冰冷的江水,用血肉之躯保家卫国,反抗侵略。他们在枪林弹雨中淬炼出钢铁意志,用不屈的生命谱写了气壮山河的英雄史诗。

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之际,我们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叩开两位岢岚籍老兵的家门,聆听他们亲历的烽火岁月。

王金亮:从号角到炮火的忠诚人生

老兵王金亮,1929年出生在岢岚县大榆沟村一个普通农家。战争的号角过早地在他的人生中吹响。1944年,年仅15岁的他投身八路军,成为一名司号员,经历了五寨、岢岚一带的抗日烽火。

1947年,18岁的他加入贺龙部队独立第二旅。解放榆林的硝烟中,有他嘹亮的军号回响。随后,他跟随彭德怀元帅的部队转战西北,一路征战直至西安、兰州解放。兰州城头硝烟未散,部队便已挺进东北。

1950年10月,王金亮所在的部队作为首批入朝参战部队,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抗美援朝的征程。此时的他正值青春年华,却已从号兵转行成为炮兵。回忆峥嵘岁月,老兵王金亮眼神闪亮,“我们用的是苏联造的大炮,不打仗的时候,我们像爱护眼珠子一样擦拭它,生怕使用时有个闪失,更怕被敌人夺了去模仿。”

炮火中的洗礼异常艰苦。“东二号战斗打得异常惨烈,不比上甘岭差。”老人声音低沉,“我们牺牲了很多战友,激战持续了七个多小时。我的两只耳朵就是在那时被炮弹震聋了。”负伤的他被送回国内,在黑龙江的医院里治疗。伤愈后,他没有选择安逸生活,而是毅然重返朝鲜前线,继续战斗。

死神的阴影始终如影随形。“有一次,敌人的子弹从左胸穿了过去,”王老指着胸口,“万幸没打着心脏,才捡回一条命。当时自己都没发觉,是首长看到我的衣服被血染红才发现的……”战友们火速将他送回后方,在吉林的医院里,他再次死里逃生。此外,还有一次轻伤,在朝鲜的医院里治愈。

“打仗时,您怕不怕?”同行的一位年轻同志问。

“到了那阵仗上,就顾不得怕了!”老人朴实的话语掷地有声,“你舍身忘死往前冲,死了也是光荣的哇!”

这份在生死关头迸发出的纯粹与坦然,无需豪言壮语,却足以令人动容。

硝烟背后是鱼水情深。“在朝鲜能吃饱饭吗?”我们问。

“能!吃的都是咱们祖国运过去的粮食。”王金亮老人回答得很肯定,“我们做了饭,有时还给驻地附近的朝鲜老百姓分点。”他顿了顿,道出质朴的真理:“共产党部队为啥能打胜仗?就靠老百姓拥护啊!我们无论到哪里,都和老百姓亲如一家,关系很好。”

1953年7月,《朝鲜停战协定》签订。但王金亮和他的战友们并未立即回国,而是留下帮助朝鲜人民重建家园。修铁路、架桥梁、填弹坑、排地雷、清废墟、建房屋、兴水利……他们在异国的土地上继续挥洒汗水,默默奉献。直到1955年7月,后继的新兵接过他们肩头的责任,老兵们才踏上了归国之路。

1955年退役后,王金亮被组织安排到交城钢铁厂任指导员。1960年困难时期,因家庭重担,他主动辞职回乡务农。

回顾往昔,战场上像王金亮这样的老兵不计其数,获得英雄或功臣称号的只是少数。但历史的胜利丰碑,正是由这些默默无闻的脊梁共同铸就——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他吹响号角;抗美援朝,他装填炮弹;战后援建,他挥洒汗水。他没有显赫的军功章,如今的身份标识是“退役军人”,但他却活得通透、感恩、豁达、健康。这份历经沧桑后的平静与坚强,本身就是一首无声的赞歌。

张二小:熔刻在生命里的番号

夏天,火热的阳光炙烤着战场。老兵张二小的记忆深处,留存着一个触目惊心的画面。那是1947年前后,他所在的部队途经宝鸡,不慎钻入敌军设下的“口袋阵”后看到的景象。当时战斗的惨烈刻骨铭心:山沟两头布满地雷,山上枪弹如雨,无数战友倒了下去。年轻的张二小与幸存者们奋力突围,活了下来。

1944年,黄土坡村的少年张二小跟随哥哥入伍,投身抗战。然而,在一次战斗中,哥哥永远留在了战场上。战火锻造着他的青春,在五寨短暂训练后,他随部队开赴西安。虎头山之战,炮弹密集如雀群,“山下的房子全平了,山上的树都被烧得黑秃秃的”,血战昼夜不息。部队转战玉女河,面对装备精良的敌军和前方断桥,他和战友们无所畏惧:“打倒它!”他们奋力架起新桥,大部队踏过天堑,血水成河。部队一路西行到青海,脚趾被水泡得溃烂,疼痛钻心。战士们拔下帽针挑破水泡,继续每日强行军八九十里……这是张二小七十多年里的记忆碎片,岁月斑驳了具体的时间和路线,但几个响亮的称谓却熔刻在了生命里,无比清晰:“359旅”“西北野战军”“第2军第5师”,以及他崇敬的司令员——王震。

历史记录印证着他的记忆:1949年2月,西北野战军第2纵队正式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军,隶属第一野战军,王震任军长兼政委,359旅随之改编为第5师。新疆和平解放后,为巩固国防,部队又艰苦跋涉进驻新疆。张二小便是其中的一员。他和战友们背起干粮和水,徒步穿越茫茫沙漠,绕行烈焰升腾的火焰山,忍受着雪山草地无常的风雪雨雹……这段艰苦卓绝的“行军史”,是属于部队的共同记忆。

在新疆,他们投身火热的建设:修公路、建电厂、盖纱厂、制砖瓦。张二小清晰地记得那段“脱砖坯”的岁月:从二月到九月,“每人每天要脱800块砖坯。”一年半后,因为能吃苦、技术好,张二小所在支队的两个连奉命增援朝鲜前线。张二小入选其中。他记得出发时穿着棉衣,到了朝鲜掏出棉花改为夹衣。部队从兰州出发,每日120里急行军,最终抵达硝烟弥漫的鸭绿江边。“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七十多年弹指一挥间,92岁的张二小再次唱起这首《志愿军战歌》,依旧气冲云霄。

在朝鲜战场,这位工勤兵待了两个月的时间,却把战争的艰苦烙印在生命里。“炮弹震得耳朵快聋了,烟熏得眼睛都睁不开,满眼全是焦土。”他目睹了敌军炮弹将一座山峰硬生生炸成了平顶。他总结的经验是:敌机轰炸时,“抱着枪就地滚,不能跑,一跑就完蛋。”一次次目睹战友在爆炸中倒下,他心如刀绞。

在一次重要战斗中,他承担了打地道、放炸药、端据点的艰巨任务。他和战友们跪卧在狭窄坑道内,不顾一切地挖掘,挖出的土石20斤左右装一袋,接力运出。地道向前延伸了整整二十里,接着再接力把炸药精准放置到位。经过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的奋战,最终成功拔掉了火力凶猛无比的敌军据点。这就是中国战士的韧性与智慧。

他负过伤,“是一颗‘乏弹’(疑为杀伤力未完全发挥的炮弹),多亏弹片擦入后背不深,战友们用指甲把弹片硬拔了出来,要是实弹,我估计就牺牲了。”说起这次负伤,张二小老人竟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根据轮战策略,张二小所在部队于1952年夏天回国休整。他和幸存的152位战友坐着汽车回到祖国怀抱,“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的信念永存心间。

1952年秋冬,部队回到兰州。没有驻地,那就自己建!他们在华林山建营房,在西校场盖工房。“我们这个部队,甚也会干!”张二小言语间充满自豪:砌墙、脱砖、修路、架桥。其中架设黄河大桥的经历让他刻骨铭心:九月刺骨的黄河水,浪急滔天。他和几位战友每人背负四根粗绳,乘船渡至对岸,挖坑、埋桩、铺板……纵使全身涂抹凡士林、纱布紧紧包裹,那彻骨的寒意仍如万蚁噬骨。他记不清究竟是这次涉水,还是多年野外露宿的艰辛,落下了伴随一生的风湿病痛。阴雨天时,浑身酸痛抽搐,随着年龄增大更是麻木僵硬。

1955年,张二小复员回到家乡李家沟乡黄土坡村。1956年起担任公社专业队大队长兼村支书,1984年卸任。在基层岗位上,他冲锋在前,实干苦干的精神从未丢失:公社十间大窑的石头、李家沟的两座坝、一座大石桥、护坡以及十间校窑的石料,无不浸透着他和社员们的汗水;在兔卯儿沟筑坝植树,他依然是冲在最前面,如同当年在西安战场上迎着枪林弹雨带头冲锋一样。人们记住的,是他能吃“旁人吃不了的苦”、是困难面前“一直往前冲”的那股子劲儿!

岁月流逝,老兵的军旅凭证已飘散在过往里,那张毛笔写就的麻纸复员证也遗失了,曾经立功获得的部分勋章也遗落了。但他珍藏着的军装上,抗美援朝纪念章和在党50周年纪念章是他自己的荣光。

七十余年,带走太多故人,湮没太多往事。如今的张二小,目光平和慈祥,言语间带着笑意。然而在他内心深处,在他灵魂深处,永远都是部队的那个兵。那永不磨灭的番号,便是他刻骨铭心的身份认同和不灭的精神图腾。

王金亮、张二小……他们是无数在战火硝烟中淬炼出的普通老兵的缩影。他们或许没有耀眼的勋章,记不清部队番号和每一场战役日期,甚至遗失了身份的凭证,但他们用青春和热血熔铸的精神,早已汇入民族精神的浩瀚长河。

(赵德荣张爱英张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