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雪原

韩耀庭 字数:

《 文化旅游周刊 》( 2025年03月23日 第 04 版 )

“蒙山雨霁”是万历版定襄县志记载的定襄八景之一,雨后的丛蒙山,黛青色的山峰连绵数十里,一抹至纯至洁的白云横在山腰,起起伏伏,美得无法形容,大自然的美景是任何画家都无法描摹的,更何况横亘数十里的风景。“冰消南岸”同样是定襄八景之一,是形容初春滹沱河解冻时的情景。初春时节,乍暖还寒,滹沱河主河道和南岸的冰雪已经消融,而靠近北岸的河道仍然被冰雪覆盖。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新建了河坝之后,宽阔的滹沱河道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这种冰消南岸的景象也就无缘再现了。

遥望雪原,我深刻感受到古人所说的诗书画同宗同源,就在眼前。2023年年底,我终于快递投出了参加一个书法展览的稿件。一个多月为一件作品反复打磨锤炼,使本来无比惬意进行的书写变成了煎熬和压力,但无论外界的肯定与否,都无法阻挡我对书法艺术的热爱,更无法阻挡内心从线条墨色中体会到的深切愉悦。从少年时的写仿引,到1982年高考结束后认真地开始学习书法,四十多年来,我学习书法之路艰辛曲折,仍痴迷在诗书画的美好意境中。

冬日赏雪亦是古贤一乐。古往今来吟诵雪的诗词歌赋不胜枚举。这些咏雪诗词,描述了雪后山河的纯净与超脱,感叹人世间的无常与变迁,赞美了雪国世界的孤独与寂静,歌颂了人类的抗争精神与希望。通过丰富的雪后世界的意象和哲学思考,展现了人类对自然、宇宙和生命的深刻理解和感悟。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勾勒的是万籁俱寂的雪景,隐藏着作者对尘俗世界的疏离禅意。“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以寒梅傲雪象征坚强不屈的人格。“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表现边塞苦寒,凸显戍边者的坚韧。“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通过描绘边塞荒凉,展现战争的残酷。“白雪犹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将雪花描绘出浪漫的诗意美。“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虽然写雪,却体现出作者的怜农之切。

与中国古代诗词散文紧密相连、意境相通的中国画中,也有无数描绘雪国世界的经典佳作。《世说新语》有《王子猷雪夜访戴》篇,语言简洁,意境辽远,将名士豁达豪放、潇洒随性的风度体现得淋漓尽致。因有此名篇,“雪夜访戴”便成为后世众多画家争相描摹的题材。元代画家黄公望不仅有中国古代十大名画之一的《富春山居图》传世,还有《剡溪访戴图》。到了明代,戴进、张渥、周文靖,均有同题《雪夜访戴图》演绎这一经典画面。古往今来,活得通透的文人雅士,抛弃了世俗的目的性,舍弃了凡夫俗子的功利性,任由心中的突发奇思驱使身躯在尘世间奔腾,哪怕是兴尽而返,哪怕是遥望空山、遥望雪原。

范宽的《雪景寒林图》描绘了积雪覆盖的大地,山石、树木反映出自然的无比强大力量与人类的渺小,营造出寂静与简约的气息。马远的《寒江独钓图》体现了大雪之后,江面上的空旷寂寥和渔翁的孤独坚定,展现出一种心灵旷达和精神超脱。文人画自北宋以来就重视“荒寒”境界的创造。元人在“荒寒”中更重“寒”,明代中期以来在“荒寒”中更突出“荒”的意味。翻阅宋代山水册页,以大雪后的枯寂寒山荒林为描绘对象的作品占到了近一半。荒天古木、一片寒江,荒村篱落、野树荒丘,迷离恍惚中极尽荒寒寥落之美。说到荒寒之境,避不开董其昌的山水画。今人以雄浑评其画,多半与荒寂境界有关。黄宾虹说,董其昌的画得“荒率”之致,并以深厚荒率为南宗正传。古代山水画家们将个体身世的嗟叹转为对人类命运的感喟,将自我压抑的灵魂转为对历史的反思。他们刻意创造的寂寞荒原,不是简单传达对故国山川的留恋,注入的是对人类命运的思考。

此时,人迹罕至的老松台上或许能聆听到王维兄弟吟雪的诗句,七岩山上也许能领悟元好问吟诵山水的韵律,寒山大雪,天地一同,琉璃瓦上还有晨钟暮鼓的余韵,苍崖奇峰间还回响着雪落深山的声音。无奈道远路滑,访问雪山的念头只好作罢。也就信步向北,前面不远处就是牛汉先生赞美的八百里滹沱河,如今河水仍然奔涌,那种静水流深的恬静,那种不畏严寒的向前令人动容。

读书写字之余,我喜欢研习宋代山水小品,十几厘米大小的尺幅内大部分都是描绘雪后品茗、雪后访道、雪后抱琴、骑驴访友,那些暗黄色无比精细的笔墨,兼工带写,皴染并举,仿佛涂抹在层层雪原一样的纹理上,撒播在这空旷辽远、清寂寥寞的滹沱河边。河边,两个年轻人驾驶敞篷越野车在雪原斜坡之上飞跃,腾起一团团雪浪,吼叫着冲向金黄色的树林。生活依然继续,平淡幸福、随性如意就是一种追求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