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高会

孙峰的长篇新作《在河之洲》（北岳文艺出版社）采用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手法，将传奇性与日常性融为一体，把技巧隐藏在故事中，形成了大巧若拙的叙事风格。小说讲述了青山镇农民宋长河一家三代近一个世纪的家族故事，真实地再现了当代中国乡村社会的历史变迁。作者把中国农村的发展和农民的命运置于传统与现代富有张力的矛盾关系中，基于现实理性与合理想象建构起乡村发展的伦理模式，以此展开对现代乡村社会持续发展的可能路径的探寻。作者以农民亲历者的身份，置身于乡土时空场域之中，去感受现代文明对传统乡土社会带来的包括人际关系、土地关系、伦理关系、乡村文化心理等方面的冲击与新变。

《在河之洲》选取宋长河一家三代“耕作”“读书”“经商”作为叙事的主体内容，也作为构建现代乡村伦理秩序理想模型的三大路径，并以此形成相互交织、紧密关联的三大结构模块。三大结构模块分别对应着乡土社会中不同代际的三类人群：以宋长河（第一代）为代表的传统农民；以宋承信（第二代）为代表的乡村知识分子；以宋继洲（第三代）为代表的乡镇企业经营者。

孙峰把宋承信与教育相关的情节置于小说中部，不仅符合家族叙事和代际承接的自然逻辑，还折射出乡村教育在历史传承与未来发展之间重要的衔接功能，体现了耕读传统与耕读教育在现代乡土伦理建构中的重要作用与价值。也就是说，教育必然会为乡村社会中的农业活动和商业活动提供强大的智力支持，因而其在乡土伦理建构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孙峰把乡村文化建构的深层意蕴不露痕迹地缝合在故事中，使形式与内容达成了高度的融合与统一，这也是小说走向成熟的一个标志。

传统与现代在相互融合的过程中因充满矛盾与冲突而显得张力十足。宋长河及其家人对“耕作”与“读书”的重视，本质上是对耕读文化传统的继承，而“经商”则是城市文明被乡土社会逐渐接纳的具体表现，是农村逐渐城镇化、现代化的象征性叙写。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农村经济制度的变革，人们也逐渐突破了重农抑商的传统观念，商业行为逐渐兴起。这段时期青山镇铁矿企业开始发展，宋青桃和宋继洲母子以及吴二都因开矿而暴富，但铁矿的开采与加工严重破坏了青山镇的生态环境，同时欲望化的乡村也导致了乡土社会人际关系和伦理道德的破坏。如何调节传统与现代之间的矛盾与冲突，重构乡土社会的伦理秩序，成为孙峰创作《在河之洲》的主要动机。

在作者看来，就当前乡土伦理建构而言，既不能脱离具有历史价值的以耕读传统为核心的传统伦理，也不能离开具有时代价值的现代伦理。小说中的宋继洲正是在传统与现代双重伦理文化的影响下逐渐成长起来的新型农民，其成长经历对应着乡土伦理重建的缓慢过程。孙峰花了大量笔墨着力塑造宋继洲这个新型农民形象，目的在于向读者展示传统乡土伦理向现代乡土伦理转变的可能性、合理性与曲折性。

宋继洲在外祖父宋长河家长大，是地地道道的农村青年。深受家庭环境影响的宋继洲和其外祖父宋长河一样具有诚实守信、勤劳质朴、仁义孝顺等品质，这也是他文化人格和伦理观念形成的基础。除此以外，现代城市文明也通过不同渠道和方式影响着宋继洲伦理观念和文化人格的形成。特别是大舅宋城仁、五舅宋承信以及那些接受过高等教育的表哥们，都不同程度地为宋继洲打开了了解现代城市文明的窗口，使他潜移默化地受到现代伦理观念的影响，从而突破传统农民狭隘的眼界，最终把文化传承、生态保护以及集体利益作为自己商业活动的目的，实现了耕读传统和现代商业理念的融合统一。

《在河之洲》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土地改革、农业合作化、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及改革开放等历史内容，有机地融入小说的宏大结构中，成为小说纵向的历时性线索。而革命、爱情、民俗、民情、乡土风物、家庭伦理、邻里关系、乡村教育、企业经营、商业发展、文物保护以及生态修复等内容，在作者绵密从容、详略有致的叙事过程中，逐渐勾勒出富有时代气息且鲜活的乡村日常生活画面。尽管小说也潜藏着浓郁的乡愁情结与忧患意识，但作者积极探寻与重建乡土伦理的冲动压倒了忧郁的诗性怀旧，这使小说更多呈现出满怀信心的浪漫叙写。小说结尾处写道，“那断流的泉眼又涌出了泉水，而野鸽子的叫声弥漫了青山镇”，这正是孙峰对未来乡村振兴的象征性抒写，给人留下韵味悠长的想象与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