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郭剑峰

“张二当上全国劳模了！”这个消息在定襄县不胫而走。

中华全国总工会一年一度表彰“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表彰在技术创新、管理创新和体制创新中取得显著成绩、为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作出突出贡献的先进个人。跟党中央、国务院表彰的“全国劳动模范”一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是中国工人阶级的最高奖项。今年，全国有1197名职工获五一劳动奖章，山西双环重工集团有限公司助理工程师张建军，成为忻州市今年唯一的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

1996年，小名“张二”的张建军23虚岁。这一年，他办了两件大事——娶妻成家、到“锤上”就业，成为双环重工的一名工人。

一进厂门，只能是学徒。用建军的话说，他上面除了“大师傅”，还有“二师傅”。当时进厂做工，张建军也没有什么“崇高理想”，无非是多学技术多干活，多挣点钱好养家。“全国劳模”？做梦也不敢想。

“锤上”，是定襄百姓对定襄锻造企业的俗称。定襄当时的“锤上”，还处于“傻大黑粗”阶段——设备落后，劳动强度大。工人挣的钱，说白了就是个辛苦钱、受苦钱。因此，定襄各村和张建军同龄的人，大多宁肯在工地搬砖也不愿到工厂做工。即使到了“锤上”，不少后生也是要么吃不了苦走人，要么偷懒、师傅不待见，不得不卷铺盖走人。

建军是他村里同龄人中第一个到“锤上”做工的人。上班后，厂里的活儿苦重不说，每天从家到厂骑自行车一趟就是七里路。下班回家一路爬坡，大冬天背心儿也是湿的。当时有句“顺口溜”形容像他这样的打工者——“早起阳坡还没出山，晚上回家电视晚安。”有一回下班晚了，又困又累，车子一撂，躺在路边灌渠的树叶堆里就睡着了。一睁眼，天光放亮，赶紧骑车回家拿上干粮——两个窝头，一路疾驰再上班。有一次冬天下大雪，凌晨4点就起来，穿件大皮袄，腰上扎根红裤带，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

张建军人勤快不说，还爱动脑子爱琢磨。勤快，师傅才愿意带，才乐意把手艺教给他。有时候歇下了，别人抽烟解乏，他兀自缠着师傅问东问西。干起活儿来更是一点不惜力，师傅在和不在一个样儿。打铁，别人一天打2吨，他少说也打3吨。进厂不到一年，张建军的锻造技术就在“全砂村拔了第一”，他一上手，别的青工就是在看“表演”。没多久，他就超越“二师傅”，直接跳升为“大师傅”——带工班长。

俗话说，“三年学不成个好木匠”。张建军对木工活儿感兴趣，自己买了锯子斧子刨子墨斗子，自个儿琢磨，居然无师自通，木工活“甚也能干了”。凭着这股子琢磨劲儿，张建军成了厂里的技术“大咖”。老板器重， 同行服气，他也就越干越来劲儿。

老辈儿说，家财万贯，不如一技在身。张建军说，脑子越用越快。每做一件事，他就老想做这个事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要这么做，怎么才能做好。琢磨得多了，他对他的职业就情不自禁地热爱起来。越热爱，就越钻研；越钻研，就越发乐此不疲。刚进厂时只想着挣钱养家，到了这个阶段，挣钱当然重要，但已然不是第一位了。

说热爱，举个小事例。

锻造铸造就是跟钢铁打交道，眼里天天见这些东西，很难让人不烦。张建军不，在厂里，他有事没事总爱在手里掂块儿铁，简直就成了下意识。掂着掂着，他对铁块的重量日益敏感。到底有多敏感？这么说吧，只要他能掂起来的铁块，实际重量跟他估摸的重量，误差不会超过一两！

因为热爱，所以对企业产生了高度的认同感、归属感，“以厂为家”这四个字，放在张建军身上再贴切不过。服务一个企业25年，提出多条合理化建议，主持多项技术革新，节能降耗，节能减排，产生了巨大的经济和社会效益。在双环重工这个平台，张建军不仅成就了自己，回报了企业，还带出了一个技术全面、爱岗敬业的团队。

双环重工的产品，好多是精密锻件。多年来，其产品出厂合格率一直保持在100%。这个不大不小的“奇迹”是怎么创造的？

张建军说，检测程序、质量标准哪家企业没有？双环重工能达到“100%”，靠的是“天天讲”，靠的是持之以恒。毛主席说世界上最怕“认真”二字，他和他所带的团队就最讲认真。厂里的质量分析会每周一次，雷打不动，查隐患、找原因、寻对策。每天的班前会上，天天要“念”质量这本“经”。这个“念”，不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而是剖析工人具体的行为，给出正确的答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习惯养成自然。产品出厂要过四道关，上一道关有问题，绝对不会留给下一道。张建军以“掂铁块”般的精准，带领团队筑就了双环重工密不透风的质量检测体系。

张建军在双环重工一家企业工作25年，参与并见证了定襄锻造产业的发展变化。当年，在“锤上”就是“撸铁”，受苦不说，污染也厉害——那时候，“锤上”企业附近，麻雀的肚皮都是黑的。现在，厂区栽花种草，设备“鸟枪换炮”。“夹棒锤”早已成为一个历史名词，数控车床、双轴智能车床、自动锻造生产线、特大型数控碾环机、大型液压锻造机、高速数控机床……广泛应用，已经彻底把一线工人从繁重、单调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

设备在不断更新换代，使用设备的人，其思维、行为也必须随之“升级换代”。张建军坦言，近年来，定襄锻造企业“用工难”的问题一直存在。定襄的年轻后生，有不少宁肯到外地打工、宁肯在城里送外卖，也不愿进厂当工人。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现在的年轻人吃不了苦，另一方面还是缺乏专业技能，不能胜任设备更新换代后的岗位。张建军说，他最信奉一句话：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个年轻人，大学、研究生毕业了，不到车间一线锻炼几年，一个产业工人，靠经验、凭资历，不学点专业知识，就永远也成不了真正意义上的“好工人”。他说：“现在，年轻工人们赶上了好时候，县里开展‘人人持证、技能社会’建设，正在下大力气培养新型技能人才，打响‘定襄车工’劳务品牌，培育一批‘能工巧匠’。”至于他本人，张建军正在申请中级助理工程师证。建军说，不提升，就和“全国劳模”的荣誉不匹配了……

2021年对张建军来说，其实是大悲大喜之年——今年，他的父亲去世了。老人病重期间，一直对他参评“全国劳模”这件事心心念念。好在老人临终前的两三天，张建军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这件事板上钉钉。父亲对他说，二小子，咱家祖辈多少代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俺娃这下出名了，出息了……

去年，张建军获山西省五一劳动奖章。到省城领奖前，他买了人生中的第二套西服、第二条领带。第一套正装，还是1996年娶媳妇时买的，平时上班着工装，这套西装早不知放哪儿了。面对作为一个产业工人所能得到的至高荣誉，张建军至今还不敢完全相信。他说，全国1197人，全省30多人，忻州只有一人，这是啥概念？这比中500万大奖都难！况且，这个奖章根本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建军说，踏踏实实干了几十年，原来想的是，将来退休了给孙子讲讲爷爷当年打铁、操控数控设备的故事，到厂里在青年员工中“发挥发挥余热”，根本不会想到此等荣誉能落到他一个普通工人的头上。

记者很俗气很老套地问：张工，获奖后有何感想？张建军沉吟半晌：“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因为我感觉千言万语也难以表达我的心情。这个荣誉并不完全是我个人的，也是我家庭的、家族的，是我的团队的，是双环重工的，是定襄产业工人的。我能获此殊荣，离不开我的父母，是他们教会了我做人的道理；离不开我的爱人，每每在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是她给了我无穷的支持和善意的理解；特别是离不开我亦师亦友的老板闫志伟先生，是他在我人生事业的道路上提携我、教导我、指引我一步步成长到今天；离不开所有的团队和工友兄妹们对我一直以来的支持。走一处不如守一处，我跟对了老板，老板给了我平台，我没有辜负老板的信任和这个平台。想想我这几十年，一个字，值！”

如此说来，张建军获评全国“五一劳动奖章”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更是实至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