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3月13日
□孟元勋
先生任宝玉1937年生,繁峙县南关村人,四岁而孤,与祖母、姐姐相依为命。先生先天右腿、右脚患疾,行走瘸跛;自幼助耕,拾粪打柴无不为之。其家贫无纸笔,常捡学校席下石笔蒂或扎麻束为笔习字;先生完小毕业后考入繁峙县城民办中学就读,三餐皆为跑校,节假日则勤工,三年如斯,初中毕业后被录取为小学教师。
先生先后执教于娘娘会、半截桥、辉峪村等三个偏远深山小学。这里山高路远交通不便,冬长夏短气候寒冷,且为学校共一名老师的“单人校”,学生量少而年级较全,一生一级者为平常。教室亦为先生之办公、寝室、伙房,每授课先生必立于地上,学生炕上盘腿而坐,条件艰苦自不待言。初,辍学者颇多,先生登门家访,探究其缘,遂苦口劝学,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甚至捐资助贫,村民颇为感动,而先生更感任重。
土炕小,书桌陋,先生视为育人之殿堂;条件苦,山村穷,则视为用武之地;送晚霞迎黎明,争朝夕砥砺育人;说文义解字构,精心备课。先生往往一饭三食,冬,则取食置于泥火盆烤之,夏,则锅滚即食,或稀或稠,少菜寡油,简单草率,从不在意。面对复式班教学之难题,先生积极尝试“分割授课法”,即年级由低到高分别上课,已听了课的学生则完成前一天布置的作业或预习新课。期间,师生必全神贯注,唯生是授,唯授是听,唯听是解,习以为之,效果极佳。
先生以为仅此者远为不足,必须让教学走出课堂,走出书本,走出固有桎梏,以生动活泼、内容新颖之教学方法启智学生,拓展视野。村有铁匠铺者,先生带生而至,面对工匠做工及锹、镢、斧等产品,讲述人与动物之根本区别,和劳动创造一切之伟大意义,从而激发学生热爱劳动、勤奋学习之兴趣。山区“人少石头多”,然其恰为先生授业之现成教具。如量一石、一木之体积、算一埂一坡之面积等,如斯书本教材与实物教学有机结合,喜闻乐见生动活泼,呈一派阳光、乐学之气氛。
先生在平凡之中无不闪烁着蜡烛般之光亮。1967年夏,先生到县城新华书店为全学区15所小学领书,满满两麻袋书籍,每袋足重70多公斤,如何运回40多公里的山上?若告村上来畜驮则需两天。开学在即,时不待人;若当地雇人,山区贫困,怎舍破费?遂先生和魏同仁毅然亲自背书上山。
二人出县城、蹚滹沱、经南关而不入其门;行丘陵、进深沟而步步攀高。脚下乱石光滑而坚硬,若不小心就有滑倒之险,一步一趋大汗淋漓,帽沿已被汗水浸透,夹袄被汗水贴绑于身,气喘吁吁,实在坚持不住时也不敢久歇,恐误路程。出小戈村,便是坎头坡抬头路。羊肠小道蜿蜒其间,一侧岩峻千仞修峰云霄,一侧悬崖深渊视而失色,道窄之处必侧身横行;时适中午烈日当头,火烤一般,口似火炽。身材魁梧之魏先生已三步一憩五步一停。而此时,先生患疾的腿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像钢钉扎刺之疼痛难忍……先生无言,皱着眉,咬着牙,弯着腰,不时用力向上颠颠如磐石般的装书麻袋,一手紧紧抓住背书之绳,一手扶着路边石头,艰难地一步、半尺向前挪着、挪着……路上、崖畔的无数块石头,酷似望眼欲穿之目光……这一切幻化为先生心中山里娃的歌声和一双双求知渴望之眼目。当回到村上天已漆黑,先生双脚破裂之血泡浸渍了鞋袜,双腿颤抖不已。人们无不为之感动。
先生凭这股子痴迷与执着,凭这份钻研与悉心,在38年山区教书生涯中,让一个个山里娃离开校门走出大山施展才华。恢复高考制度后,繁峙考入清华者寥寥,其中聂秀荣乃先生辉峪小学之学生。聂留学后感恩先生:恩师如严父慈母。村民亦引以为荣,先生自然无比欣慰。先生将一生精力倾注山区教育事业,而其五个孩子却疏享父爱与教育,未成就学业。为此惋惜者、感慨者不绝于耳,然,先生莞尔。
如今,先生退休离开了山村小学。可山里人却念叨着先生。上世纪60年代初,先生担当起农村“扫除文盲”之重任,白天给学生上课,晚上教乡亲识字,总将象形、同音、会意等汉字,意趣盎然跃眼前。乡亲在欢乐之中认字学文。先生视山村文化娱乐为己任,农闲或晚上组织村民吹拉弹唱,并写脚本,磋演艺,亲自示范;演本村,讲身边,倍感亲切;山村里笑声朗朗,阳光融融。
辉峪村的农民演奏队,代表宽滩公社参加全县文艺表演,载誉而归。村民因陶器家具之磨孔而犯愁,羊皮无人熟者而着急。是先生购置有关器具、膏物,拜师求教掌握技术为民义务焊补盆盆碟碟、熟皮之类。民赞之。先生自入山村起自购剃刀、推剪等理发用具,义务为村民、学生理发,始终如一从未懈怠,若年长者便登门服务。每临春节,学校已放假先生仍为村上人理发写对联等活计而忙碌,当他回到南关家时,县城理发店皆关门,然先生抚发而笑曰:吾之长发乃时髦矣。先生兼村上会计而一尘不染;为乡亲热心调解化矛盾而唯图和谐。
先生热心肠有口皆碑。其荣归梓里而乐助于民,凡有需文墨者,有红、白事宴者,或公益所需者,个人呼叫者……事无巨细先生无不热情相助。2019年10月,先生于助忙丧事中突发脑梗,当其苏醒后,已半身不遂,但先生不为一己病痛而悲叹,交代的第一句是事宴所代收之礼金数。如今先生之病基本愈之,仍力所能及村里公益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