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注魂 诗意栖居

——《梦里星辰》序

2022年03月13日

□作者 郭新民

欣闻贾真兄又要出一本诗集,他第一时间就把样书的电子版寄来,嘱我为其作序。我深深体味到这种寄托的分量和兄弟情谊的内涵,也更加理解他所期待的那种情结。尽管扶贫下乡,尽管事务繁忙,尽管手生笔拙,但我没有理由推脱,一定要为兄写点什么。

因为诗缘和工作,我与贾真兄相识相交相知四十多年,从上世纪70年代末到今,心魂相牵,不离不弃,真可谓难舍难分,心心相印,我是特别珍惜这份情缘的。想当年,我们常常一起参加诗会,一起在省内外报刊发表作品,到90年代中后期,又一起在三关重镇的晋北宁武县结伴主政一方。记得1996年,中国作家协会原党组书记、中宣部原副部长翟泰丰同志在作协工作报告中专门提到“山西宁武县委书记和县长两个诗人,都是中国作协会员,诗写得好,工作做得好,这在偌大的中国可谓罕见,当属文坛佳话。” 1998年翟部长还为我们的报告文学集《紫塞新歌》欣然命笔题词:“宁武修文结硕果,物质精神皆丰收。”足见中国作协领导对我们俩给予的勉励与厚望!本世纪初因工作原因,我先后在长治临汾太原等地辗转奔波,他在忻州多岗位任职,我们偶尔相见,倾心相叙,意浓酒酣,经常是一醉方休。也许年龄越大越容易怀旧,作为老友,我时常回想起我们一起并肩工作的那些日子,想我们一同为宁武县域经济发展和旅游事业开创所做的努力,想我俩肝胆相照、荣辱与共,一道引水修路,治理汾源保护生态,想兄弟二人同甘共苦、艰苦奋斗、开拓创业……更有“相看两不厌,只有芦芽山”的感觉。常言道:患难见真情,从年初新冠疫情肆虐至今,我们都不约而同创作了一批抗疫诗作,特别是贾真兄以诗抗疫的姿态,彰显了他卓越的道行和魅力,写出了不少佳作,让人读来,无不受到鼓舞和砥砺。一位成熟老到的诗人,展示出他非凡不俗的人生境界和诗学修养,我真的深深地为他感到欣慰、自豪和骄傲!书归正传,谈谈这本诗集。

长期以来,我一直有个观点:人生苦短,爱诗不易。为缪斯而纵情的人,是高雅的,是尚美的,是精神富有、情感丰沛、生活乐观且极具个性的。一位能不断坚持数十年耕耘诗歌的人,难能可贵,实属不易。尤其是年逾七旬依然激情澎湃,仍然能写出新作佳篇,更是凤毛麟角,尤值尊重和钦佩,贾真兄就是这么一位意气风发、宝刀不老的当代诗人。

《梦里星辰》是贾真兄最新的诗作,共分三个部分——“走不出的梦境”“芦芽山回眸”“敞亮的胸膛”共计100余首。因无成稿年月,看内容应该皆为新作,特别是后一辑中的几首抗疫诗,说明是新作近作。我以十分认真的态度和充满喜悦的心情对诗集进行了通读,因为是老熟人、老朋友、老同事,对这本诗集的理解也就顺理成章。一本好的诗集给人的印象和启迪往往是多方面的,这要看读者的阅历、境界和审美差异诸要素了,展读这本集子,我觉得至少给人留下这么几方面突出的印象:

其一,记得住浓浓乡愁,离不开淳朴故土。直觉告诉我,贾真的乡愁就是诗集《梦里星辰》的重头好戏。诗人把“走不出的梦境”置于第一部分,不是轻易间的编排,而是他此生对故乡的那种梦魂萦绕、如醉如痴、铭心刻骨的感恩与眷恋。众所周知,乡愁是一种感觉,是一种思念,是贴紧心窝依偎的那种情感,是其内心深处一个圣洁的结。贾真的乡愁是一份浓浓的情,是一道高高的坎,是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没有情愫的萦绕和灵魂的震颤,缺少丰富多彩的乡村生活和深厚扎实的文化底蕴,是不可能写出有情有韵有滋有味有血有肉的好诗的。贾真的乡愁是他深切思念家乡故土的忧伤和情愫,是一种对家乡深深眷恋的情感状态。对故土的眷恋是人类共同而永恒的情感,从农村成长走出来的孩子,无不在心灵深处埋藏着故土乡情的根系魂脉。贾真说:“那是我的乳名/一个沾着泥土满含爱意的昵称/喊我者不是亲戚便是家人或乡亲/茫茫人海/一声/就将我喊到乡下喊回小村。”他忘不了的《大土炕》:“大土炕孕育了年轻的梦/让我随炊烟去飞翔/它是我一生的原动力/风不能阻,雨不可挡!”他把一个司空见惯的风箱写得活灵活现:“一支老曲奏了千年/奏成了小村的脉动/奏出了母亲的声音/饭的味道/它能将灶膛里的柴火奏旺/屋顶的炊烟奏直/将一个穷家奏得暖暖和和/将小村奏得饭香四溢/细心的长辈们从风箱的声音里/竟能辨出每家的喜怒哀乐”这就是贾真,他用老道深邃的笔触,用朴素简约的线条,描写和勾勒出自己的乡愁,是“一生难忘的槐花/是儿时贫学的记忆/想起那洁白想起那味/也有温暖也有痛”(《难忘槐花香》)“故乡在一截截远去/乡愁在一寸寸加深”(《家乡客来》)。他的乡愁,是通往故乡的路,是默默耕耘的牛,是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是通天旺火和年夜饭,是袅袅的炊烟,是吹打的唢呐,是望秋的高粱,是邀宠的蝈蝈,是村口战栗的老树,是同川如雪的梨花,是一壶陈年的老酒,是一声嘹亮的鸡鸣,是风雨剥蚀的老院,是弯弯曲曲的小巷,是清澈如洗的明月,是风烛残年的油灯,是摇尾乞怜的小狗,是鱼虾嬉戏的小河,是辛勤劳作的茧手,是捉鸟捕雀的顽童,是秋风吹拂的庄稼,是善良慈爱的母亲,是忍辱负重的父亲,是唠唠叨叨的祖母……他写《大戏台》:“每每说起乡愁/总会想到家乡的大戏台/那是多姿多彩的一卷画/那是酸甜苦辣的一锅菜/台上台下都是戏/演了一代又一代”。他的这些表达,充满着故土的气息和泥土的芬芳,或质朴无华,或清纯明丽,或古朴典雅,或抑郁惆怅,或沁人心脾,展示了故土乡情的丰富色彩和生动画面。我体悟,贾真的乡愁,既是游子的乡愁,更是诗人的乡愁。我认定,没有乡愁的诗人是人生之莫大的缺失和遗憾,也不可能写出什么好诗来。

其二,热情讴歌生活,饱享诗意人生。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社会的色彩有多么斑斓,文艺作品的色彩就应该有多么斑斓;社会的情境有多么丰富,文艺作品的情境就应该有多么丰富;社会的韵味有多么淳厚,文艺作品的韵味就应该有多么淳厚。”贾真诗歌的另一个明显特征,就是始终坚持现实主义的创作方向,他的诗歌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他凭借诗歌深刻敏锐的触觉,密切洞察现实生活的波澜起伏和发展变化。美国作家海明威说:“脱离现实生活而凭空产生的作品,是文字的堆砌和无聊的游戏,毫无价值,是自贱和自辱。”俄国思想家别林斯基指出:“哪里有生活,哪里就有诗,从而也有诗的内容。生活是文学艺术创作的根本源泉。”贾真诗歌的本质和意义就是用他的洞察力、审美力和感知力,创作出极具生活气息和时代精神的现代诗歌,这个特点贯穿于整部诗集之中。第二辑“芦芽山回眸”中写的就是他此生难以割舍、当值回味的履历圣地,那里的朝朝暮暮,那里的自然风光和风土人情,都是他人生中无比珍重的深情眷恋。他写了宁武雄关、芦芽美景、汾源灵沼、长城紫塞、帝王遗拾、胡服骑射、边塞人杰、抗日英雄、火山冰洞、古刹悬棺、珍禽异兽、情人幽谷……这些圣境宝地,被他的诗歌披上了五彩斑斓的色彩,赋予了神奇美丽的幻化,俨然成为了诗人灵魂寄托和精神栖息的家园。他这样赞美汾源:“这里是我们割不断的根系/是山西人血脉的源头/汾河是至尊的母亲/我们都是孩子”(《在汾河源我们都是孩子》)。他以哲人的眼光赞美《阳方口长城》:“如果说黄河是奔腾前行的历史/长城就是一部展开的历史/每一块砖都是淬过火的汉字/描述着秦代以降的故事。”他描写《天池映霞》:“仿佛一面巨大的天鑑浮空/却又无时不照映大地上的草枯草荣/那一抹独有的瑰丽霞光/将水天染得如百万旌旗猎猎舞动。”淳厚朴实的生活,给了贾真创作的灵感和底气,激活了他诗歌中现实主义情怀和浪漫主义色彩的交融碰撞,描绘出丰富卓越多姿多彩的意境和图画。贾真用他对汾源大地的一片深情演绎着他的诗意生活——“诗意地栖居”。这个命题源自德国19世纪浪漫派诗人荷尔德林的一首诗,后经海德格尔哲学阐释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亦成为芸芸众生的共同向往和梦寐奢求。坚持诗意人生,需要底气,需要定力和自信,需要修行到一定的人生境界。美国人莱斯利提出“工作并快乐着”,这正是贾真在宁武当县长时的真实写照。他一边努力工作,一边勤奋写作,宁武得天独厚的自然风光和人文环境,感染与熏陶,融入与磨练,让他的思想和灵魂展翅翱翔,宁武的好山好水给他的诗歌注入了新鲜活力和巨大能量,当然也就诠释了这个高雅而奢侈的话题。

心中有诗意,人生有远方。别林斯基说:“没有情感就没有诗人,就没有诗。”诗人的情绪是易于兴奋的,诗人最富激情,每一个诗人都是一个情种。贾真虽已年逾七旬,但他始终充满着诗人的慷慨激昂、充盈不竭的情感。诗歌的火焰燃烧着他心中旺盛澎湃的青春,他就像原平梨乡久经沧桑的唐槐宋柏和激越绽放的桃杏梨花,别有一番韵味和姿态。贾真就是贾真,亦如他的尊姓大名,都充满了诗意,颇值得玩味。他表白:“再固执的人心/也经不住水滴石穿!”

王蒙说“文学是艺术的硬通货”,我说“诗歌是文学的千足金”。爱诗写诗的人应该是十分高尚和非常典雅的,能够始终热爱并能不断创造诗歌的人,实属凤毛麟角,曲高和寡,求之不得,难能可贵!当然,诗歌的写作各有千秋,亦道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诗人的格局境界,阅历修养,审美情趣,以及诗人对词语、韵律、节奏的把握、理解和应用种种,这都是诗歌创作的基本要素,这些亦构成为诗歌创作的个性特征和独特风格。

其三,密切关注现实,紧贴时代脉搏。这是贾真诗歌的又一特点和亮点,他以十分“敞亮的胸膛”豁达审视历史,乐观面对人生,客观而理性地思考着现实和时代,由此也可看出诗人的思想观念、道德修养、情感寄托和价值追求。诗人敞开胸怀拥抱自然拥抱生活拥抱人生,他写平型关、阳明堡、忻口的战争记忆,是一个民族抗倭御寇浴血奋战的沉痛烙印。他笔下的桃花、杏花、荷花、红叶,都各展芳姿,竞相绽放。他写《蝗虫》写《蝙蝠》,“睡了一个寒冬的昆虫们/早厌倦了囚徒般的生活/个个都将冰封的冬天掀翻……所有生命都在苏醒/微弱的散力在凝结聚合”(《惊蛰记》)。他写的《为扇车代言》,其实就是倾吐着自己的心扉,“动起来就辨真伪/停下来就养神/在闹嚷嚷的秋场上/也许我很孤独/但我知道/大地需要良种/生活当应提纯”,这分明就是对自己人生的一种定位和抉择,诗人风骨跃然纸上!他以《水声》描述了自己的状态:“我有时唱歌有时啜泣/有时狂猛有时温顺/我能载舟也能覆舟/讨人喜欢也惹人惧恨!”这水声既是诗人的心声,也是广袤大地上父老乡亲的群体写真,让人不禁想起老祖宗的那些哲言古训。

庚子年,全球蓦然之间,瘟神张狂,病毒肆虐,让人类惊慌失措,仓促应战,吃尽了苦头。贾真既是诗人,亦是长期从政的哲人,所以他有着十分敏锐的政治洞察力和鉴别力,他的作品始终秉承着一种崇高的诗歌精神,正如白居易《与元九书》所言:“自登朝来,年齿渐长,阅事渐多,每与人言,多询时务,每读书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这当然也是贾真诗歌的一个本质特征。面对疯狂蔓延的瘟疫,诗人之笔难以苟且,饱蘸激情,奋笔疾书,仗剑而行。他大声疾呼《寒流挡不住春天的到来》《再长的夜也逾越不过早晨》《春天在战斗者脚下》。他呼唤“这是一场生存与毁灭的较量/这是一场光明同黑暗的决战!”他以诗人悲悯凄怆的思索在《黄鹤楼》慨叹:“洪峰袭来的时候/它就在江边/江涛惊心动魄的吼叫听见了/土地撕心裂肺的流失看见了/它就在江边/在江边沉思!”他庄严肃穆地沉思“面对空中亡魂的青烟/面对病床上数万肺的颤抖/莫止于昔人已乘黄鹤去……”这是诗人的忧虑,亦是诗人的沉思,更是诗人的呐喊与召唤。古人云:患难见真情,危难出诗人。关键时刻见人识性。贾真用他的鼓舞士气、昂扬斗志的抗疫诗,诠释了一个诗人的良心和灵魂,也让我们坚信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

研读贾真,仅凭这个集子是远远不够的。他先后出过十余部专集,尝试过各种形式的诗歌创作,在思想内涵、题材风格、语言修辞和结构意境的表达应用方面,做过诸多实践和尝试。他的诗作既不朦胧也不先锋,既有精品佳作,也有着一些不尽如人意之处,特别是在遣词造句、艺术技巧和修辞应用等方面,还有较大的学习探索发展空间。他的诗歌,有的直率豪放,热情激昂;有的冷凝沉稳,含蓄婉转;有的纯净淡雅,清新淳朴;有的幽默风趣,干脆利落;有的直抒胸臆,托物言志;有的倾情倾心,道尽肝肠……诗人贾真成熟老练,有情怀有境界有责任感和使命感,仿佛原平扶苏庙中那棵饱经世事高高矗立的大楸树,始终恪守着三晋诗坛的一方天地,他无愧是一位精神饱满笔耕不辍令人钦敬的当代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