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窑洞

2020年01月22日

李文英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小时候多么渴望能住到宽敞明亮的大房子中去,现在真的住到高大宽敞的楼房里,却异常思念家乡那一孔孔朴素的黄土窑洞。

我出生的村子,是个极小的小山村,坐落在黄土山坡上,村民筑土窑洞而居。窑洞大多选在高大的土丘上挖凿,因为山丘走向不同,因此不大的村子里,二三十户人家也就根据山体走向分布,散落成了东、西庄,上、下窑科和小锤五个部分。

这些山体土层非常厚,最高的有五六丈,矮的也有两三丈,通常是下面窑洞里住人,上面耕种或修整平坦用来打场。修建窑洞时,几个人,几把镢头,几把铁锨,一两辆平车,就挖凿出了属于自己的经济实惠的窑洞。窑洞深大约四五米,宽二三米左右,窑洞内顶部呈穹窿状。窑洞筑成后,洞口一半垒起窗台,安装窗户,一半安装门框;门和窗的形状也根据屋子的整体形状设计,下半部分呈长方形,上半部分呈半圆状;常常在半圆部分勾勒出云朵、梅花、五角星或富贵不断头的“寿”字等等。窑洞虽然只有一面通风采光,但因为周围没有遮挡的东西并且三面有很厚实的土层,所以光线明亮,冬暖夏凉。

上世纪70年代,窑洞的布置非常简单。一进门右手靠窗的部分会盘有一盘大炕,通常睡四个大人是毫无问题。在炕上一般会摆放有一个二尺见方的小桌子,这个小桌子可是待客的重要工具,要是有客人来,一进门受到最高级的待遇就是脱鞋上炕,然后主人就会端来一杯热热的红糖水或端来热气腾腾的饭菜放到这张小方桌上,主人就斜坐在炕沿边上陪着客人喝水、用餐,或者聊天。向里走炕头部分,大部分人家在那里起灶安锅做饭。窑洞是不需要架设铁皮烟筒排烟和取暖,灶火和炕紧紧相连,烟火从炕洞里穿过,沿着窑壁直通屋顶,做饭的同时会把炕洞烧得暖暖的,整个屋子里也会温暖如春。

那时,窑洞的热炕头就是乡亲们非常重要的活动场所。隆冬季节,庄稼都已经收割殆尽,晒放入仓,再没有什么可以农忙的了,一群妇女就会盘腿聚在某一家的热炕头。有的拿着小搓捻麻绳,棕褐色或灰白色的一绺绺的麻皮在小搓钩上一缠,用手把小搓的下端在大腿外侧使劲一搓,小搓就旋转起来,随着小搓的转动,麻皮就拧成了一条条光滑均匀的麻绳;有的一上一下地纳千层布底,先用针锥扎一个较粗的小洞,带着麻绳的针就毫不费力地穿过,然后再把麻绳缠绕到手腕用力向下一拉,麻绳就服服帖帖地、结结实实地和布底融为一体;有的拿着各色的鞋帮沿鞋边,小小的密密的针脚勾勒出了或大或小的脚的形状。有时感觉针尖钝了,纳鞋底的或做鞋帮的就会把针尖在头上来回擦几次,那针线就又开始上下翻飞了。

几个妇女熟练地做着女红,眼睛却并不盯着手中的活计,她们的心思全在彼此的交流中。公婆相处的委屈,孩子的管教,和丈夫相处的秘密,发现了某个人的隐私都在这个热炕头流淌出来,或小声啜泣,或叹息几声,或笑声飘出屋外,或者神秘地交头接耳,一个冬天的热炕头拉近了妇女们彼此的心灵距离。

男人们呢?辛苦大半年,总算有时间休闲一下,于是聚拢在一起,围坐在一家的炕桌旁,面前摊开一盒盒的纸烟,开始打牌。输了的,一边红了脸互相埋怨着,一边一根一根心疼地把纸烟数给赢家;赢了的则得意地炫耀,大声夸赞自己的神机妙算,然后笑眯眯地把零散的烟塞到烟盒里。

我家的热炕头则别有另一番风景。寒冬的星期天,母亲在地下用搓衣板一下一下地洗涮我们一家大小的衣裤,或者展开案板给我们改善生活;我们兄妹几个和父亲都聚在炕上。有时父亲戴着一副眼镜,斜靠在被褥上津津有味地捧着一本《三国演义》,我们几个各人面前摊开自己的作业,静静地学习;有时大家作业完成得早,就会聚在父亲身边听他讲故事。

如今,我们那朴实、亲切的黄土窑洞已经一个个废弃,门窗散落;温暖舒适的热炕头也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可是那一孔孔即将坍塌的窑洞却如同一张张村落的巨口,倾诉着一个个遥远而温馨的记忆,留给我们无尽的怀念。